​昆明起义纪实07：一二·一惨案

昆明起义纪实07：一二·一惨案

“一二·一”惨案发生后，西南联大学生代表在路祭台前宣读祭文，誓为反内战、反独裁奋斗到底。

也是在12月1日这一天，李宗黄和云南警备司令部总司令关麟徵却制造了一场血案。

1945年11月19日，重庆各界代表组成了反内战联合会，提出“内战必先停止，是非再付公论”的主张。25日，为响应重庆方面的号召，昆明各大中院校师生6000余人在西南联大的草坪上举行“时事大会”。26日，昆明30多所学校，3万多名师生实行总罢课。29日和30日，昆明学生连续上街游行示威。

12月1日，李宗黄在国民党云南省党部礼堂召集党部的国民党党员、三青团员以及军统、中统特务讲话，命令所属特务和三青团员等在会后集中，准备采取行动。云南警备司令部总司令关麟徵也派遣了一部分全副武装的士兵参与行动。

上午10点，警备司令部派出四十多名军人，身穿便衣，手持木棍、扁担等闯入云南大学，他们到处追打学生、捣毁壁报、撕毁标语、砸烂桌椅，并且企图冲进校本部继续行凶。云南大学师生组织起来严密防守，这些家伙一见师生们越聚越多，便撤退出去。

上午11点，军政部第二军官总队第二大队的100多名军人，竟然明目张胆的身穿佩带有“第二军官总队”标志的制服，气势汹汹地向西南联大校本部进攻。联大学生用桌椅将大门堵住，严密防守。此时，西南联大纠察队闻讯赶来，与学生们一起保卫校园。双方在围墙内外展开了一场攻防战。

就在暴徒们在联大校门外猛烈进攻的时候，正在联大南区实验室工作的袁复礼教授听到消息，急忙赶来劝阻，他义正词严的质问暴徒们：“这里是学校，是同学们学习、生活的地方，也是传播文明的地方，决不容许你们在此撒野！”一名暴徒冲到袁教授面前，大声骂道：“去你妈的文明，老子的拳头就是文明。”一边说着，一边猛地一拳打在了袁教授的脸上，近处的其他几名暴徒也过来殴打袁教授。跟在袁教授身后的两名联大学生李德宁和马振义冲过来劝阻，结果也被打伤。此时，正好南菁中学的教师于再和张人鹤从此处路过，见军人们竟然殴打联大师生，便上前劝阻。于再大声说：“我是国民党党员，我不容许你们如此无理对待师生！”他本来是想说出自己的身份，这些国民党军人会给他留一点面子，可是一名军官大声说：“不管是什么党员，只要是学校的，都他妈不是好东西，给我狠狠地打！”几名军人立刻上来围攻于再和张人鹤。张人鹤被打破了头，倒在了地上，几名军人还冲上去继续用脚踢他。这时，于再正被几名军人围攻，他左挡右闪，怎能抵挡住这些训练有素的军人呢？很快被打得浑身是伤。忽然，一名军人见校门攻不开，便从腰里掏出手榴弹，拉开导火索，准备向院墙内扔，于再急忙扑上前去阻挡，手榴弹爆炸了，于再倒在了血泊中。

暴徒们炸死了于再，竟然又用手榴弹将木制的大门炸烂了，暴徒们蜂拥而入，到处追打学生，学生和纠察队员拼命抵抗。爆炸声引来了更多的师生和纠察队员，人们越聚越多，齐心协力把暴徒往校门外边赶。暴徒们抵挡不住，撤到了校门外边。就在他们后撤的时候，一名纠察队员抓住了一名暴徒，人们立刻把他带到校园里审问，他供称自己名叫崔俊杰，是军政部第二军官总队第二大队的，是奉了警备司令部的命令前来攻打学生的。学生们做好了纪录，并把他制服上的胸章撕下来作为凭证，他的胸章号是102号。联大师生和纠察队员马上全力组织防守，暴徒们又多次进攻，都被打退，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悻悻退去。暴徒走后，联大学生赶紧来到校门外，将于再和其他受伤的人送往云南大学医院，当天晚上10点20分，于再因伤重去世。

在军官总队进攻联大时，由中统特务、三青团云南支团部秘书长兼宣传股长周绅率领的国民党三青团骨干和省政府便衣特务队45人冲进位于钱局街的联大附中。幸好当天是星期六，大多数学生都已经离校，他们便在校园里大肆破坏，砸坏门窗，抢走钱物。然后又来到龙翔街，冲进联大师范学院。此时已经是中午，正好是住校学生们吃饭的时候，校园里空荡荡的。他们便向饭厅冲去，来到饭厅前院，一个便衣特务向饭厅门口扔了一颗手榴弹，幸好没有扔进饭厅，在门外爆炸了，没有炸伤人。学生们猝不及防，只得推开饭厅的窗户，跳窗退到隔壁的昆华工校院内。暴徒们冲进饭厅，见着什么砸什么，把整个饭厅都砸得一片狼藉。就在暴徒们在饭厅里大肆破坏的时候，有三名便衣特务不怀好意地爬上女生宿舍楼梯，图谋不轨。被女同学们用事先准备好的石子和石灰打得狼狈逃窜。三个便衣特务气急败坏，纠集了更多的特务又向女生宿舍楼冲去，正在此时，师院的学生在昆华工校学生的支援下发起了反击，他们用石子为武器，向特务们猛烈进攻，终于把特务们赶出了校门。正当他们准备关上大门的时候，特务们从门缝里扔进了两颗手榴弹，联大学生李鲁连当场被炸成重伤，奄奄一息，几名师院学生赶紧抬起他送往医院，结果在半路上被特务们拦截，惨遭毒打，当场丧命。联大女学生、国民党党员潘琰胸部被炸伤，倒地以后，一个特务又冲上去往其腹部猛戳三刀。年仅十七岁的昆华工校学生荀极中头部被炸破。还有许多学生被炸伤、打伤，在特务们撤走后，伤员被送往医院。当天下午五点左右，潘琰和荀极中在医院中去世了。

当天下午，暴徒们还攻打了联大工学院，捣毁了《新华日报》昆明营业分处，骚扰了昆华女中和南菁中学。

这一天，国明党特务和军人屠杀了三名学生和一名教师，炸伤、打伤师生五十余人，其中重伤二十五人，轻伤三十余人。

“一二·一”惨案的发生，在昆明以及全国各地都引起了强烈的反响。昆明各大中学教师、民主同盟和各界人士，都纷纷发表声明，强烈谴责当局的暴行。中共云南省工委虽然不能公开活动，但也利用发放传单、张贴标语等各种方式来伸张正义，谴责暴行。在西南联大教授们的倡导下，各大中学教师发表了《罢教宣言》，以示抗议。并且向当局提出严惩凶手、保证不再发生类似事件和取消非法禁令等三项要求。

闻一多先生、吴晗教授、张奚若教授、费青教授、向达教授等都纷纷发表文章、发表演说，积极声援学生的正义行动。

12月2日，刚刚成立的云南省临时参议会在听取了罢联代表的陈述和要求后，做出了决议，请省政府立即设法制止暴行，保障学生安全，维护社会秩序。12月2日下午，在西南联大图书馆前举行了死难烈士的入殓仪式。烈士家属亲友和各大中学师生、社会各界人士纷纷赶赴西南联大，瞻仰烈士遗容。

入殓仪式在沉痛肃穆的气氛中开始，当人们看到烈士遗体那种血肉模糊的惨状时，无不失声痛哭，主祭人也是语不成声，无法致词。西南联大训导长查良钊先生上前致词说：“我们的共同目标是一个民主、富强、康乐的新中国，四烈士虽然死了，而他们未完成的工作，则留给我们。”

查良钊先生致词以后，当时担任中国民主同盟会委员兼云南省负责人、昆明《民主周刊》社长、西南联大教授的闻一多先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和对反动当局的愤慨，慷慨激昂地说：“今天我们在死者的面前许下诺言，我们今后的方向是民主，我们要惩凶，关麟徵、李宗黄，他们跑到天涯，我们追到天涯，这一代追不了，下一代继续追，血的债是要用血来偿还的！”

入殓仪式之后，罢联决定举行公祭。

烈士灵堂设在西南联大图书馆。灵堂入口处贴了一副由闻一多先生亲笔书写的对联：一条血路要走向民主，四口棺材为反对内战。灵堂内，供桌后面并排悬挂着四烈士遗像，遗像上面用白花扎成了四个大字“党国所赐”。

各社团和各地的群众都纷纷赶来参加公祭活动，西南联大文艺社在祭文中说：“在你们的灵前，安置着‘自由之神’，你们已经用你们的骨头敲响了她。每响一下，请相信，会有一个人或一群人脱弃了以往的糊涂、愚昧、自私和怯懦，更坚定的献身自由，献身民主。每个人都会在这钟声里清醒过来，认清他们该走的路。”

与此同时，重庆、成都、上海以及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区都掀起了声援昆明学生的反内战、争民主运动高潮。

在海外，许多爱国华侨、国际友人和国际公正舆论也都纷纷表示了对昆明学生运动的同情和支持，就连美英等国也都报道了这一惨案，并发表了评论。尤其是美国西海岸六位议员要求总统撤离驻中国美军的提案，更是令蒋介石坐立不安。他立即指令教育部长朱家骅马上调查此事。

朱家骅觉得这件事情很难做，让云南的政府官员调查，那无疑是让凶手调查自己。让西南联大调查此事，又恐怕他们偏袒学生。他想来想去，想起了一个人，这就是著名数学家华罗庚教授。他对华罗庚的为人是很清楚的，华罗庚两年前刚刚加入国民党，让他调查，能够对党内交待。同时，惨案发生时，华罗庚不在昆明，他能够站在一个比较公正的立场上调查此事。于是他电请华罗庚教授对此事进行调查，身为国民党党员的华罗庚教授不顾自己感冒未愈，连续奔波，终于调查清楚了事件经过，于12月1日向朱家骅作了详细汇报，汇报中，华罗庚教授痛心疾首的指出：“此次事变当局处置似甚为失当。死者四人，而吾党党员占其半数。此‘一击’之效，或优于晚三年来为吾党之宣传也，甚使志士灰心意懒也。”

在人们强烈要求惩办凶手的呼声中，12月4日下午3点40分，对“一二·一”惨案罪犯的审讯在云南省警备司令部后庭开审。真正元凶关麟徵和李宗黄却堂而皇之的以“陪审官”的身份与军法官一起高坐台上，听众却被远远的安置在走廊两侧，军法官一一传讯犯人时，那些所谓的“犯人”说话声音都很低，人们有一大半听不清楚。

军法官将被传讯的十多个人故意分成了三个案子来分别加以审讯。

军法官大声宣布说：“12月1日，在云南大学门外的正义路上发生了一起聚众斗殴案件，今天我们把这个案子作为第一案，下面传唤被告出庭。”人们一听心里都很气愤。明明是暴徒袭击云南大学，并且在昆明大街上殴打、逮捕学生，现在竟然说成是聚众斗殴，简直是颠倒黑白。人们一时间议论纷纷。军法官立刻大声喝斥。

结果被传唤上来的六名罪犯自称是军官总队的学员，他们说那天路过云南大学门口时，被一群学生误认是到学校捣乱的，不听他们的辩解，对他们进行围攻，他们只得进行自卫，结果双方互有受伤。为首的一个叫周海泉的学员还指着自己脸上的一道浅浅的伤痕给军法官看。结果军法官宣布此事双方都有责任，且没有造成大的后果，宣布不予追究，当庭释放。

然后审理进攻西南联大新校舍一案。这是12月1日发生的惨案之一，第二军官总队第二大队学员集体行凶，并曾一度攻进校门，打伤多名师生，并用手榴弹炸死了南菁中学音乐教师于再。中共云南省工委秘密找到曾经被纠察队员抓住的军官总队学员崔俊杰了解，投掷手榴弹炸死于再的是军官总队学员王斌。省工委立刻将这一情报通过民盟透露给中央社，由中央社提出指控。但在审讯中，被告王斌却矢口否认自己有手榴弹，反而污蔑说手榴弹是联大学生投掷的。军法官不做追究，就释放了王斌。

接下来审讯在联大师范学院的投弹案。军法官传讯了被指控的省政府特务队队员陈达奇和刘友治。陈达奇说：“我和刘友治都是曾经参加过抗战的少尉军官，抗战胜利后，退役经商，前几天我们在茶楼喝茶，有一个穿中山装的二十多岁的人，交给我们两颗手榴弹和三万元法币，让我们去炸学生。我们问为什么要炸学生？他说现在学生们受共产党的领导，反对政府，因此要炸学生。我们问他是干什么的，他神秘的说他就是共产党，他叫姜凯。我们问学生支持共产党，你们为什么还要炸他们？他说正因为学生支持我们，我们炸死他们别人就一定会认为是国民党干的了。”这时关麟徵插话说：“刘友治，他说的是真的吗？”刘友治大声回答说：“他说的都是真的，姜凯还答应我们，如果能够炸死学生，他让我们到游击队当支队司令和副司令。”听众听了这种荒唐的论调，都纷纷大声的斥责。军法官不顾听众的强烈抗议，便匆匆宣布此案已经审理清楚，马上具案上报。一场审讯闹剧就此结束了。

这场凶手审凶手的闹剧擦亮了人们的眼睛，第二天天刚亮，人们就发现在警备司令部门外的墙壁上贴出了一幅对联：

凶手审凶手，凶手自问自答，可耻！

同胞哭同胞，同胞流血流泪，伤心！

在省政府门外的墙上也有一副对联：

尽尽尽，谎话说尽，绝事做尽，人心失尽，民主战士杀不尽；

了了了，宣言发了，鲜血流了，百姓醒了，法西斯巢穴倾了。

一时间，云南人民掀起了驱逐关麟徵和李宗黄的浪潮。学生罢课，市民游行，李宗黄吓得不敢露面了。蒋介石被迫撤了李宗黄，并免去关麟徴警备司令一职。卢汉就任云南省政府主席以后，照例，省政府主席须兼保安司令，指挥全省保安部队。但当时国民党中央在云南设立了警备总司令部，指挥驻在云南境内一切军事机关部队及地方团队所组成的四个保安总队。关麟徴被免职以后，蒋介石却没有让卢汉兼任云南警备司令，而是由霍揆彰接任警备司令一职。卢汉虽然任省政府主席，却没有指挥保安部队的实际权力。卢汉仅有一个警卫营。

【在写作长篇小说《暗斗》（中国文史出版社2017年出版）之前，作者搜集查阅了大量文献资料，并作了摘录。随后整理成了这篇《昆明起义纪实》。】